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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次别离:辞任复星影视文化集团CEO 张昭:不惋惜是假的 但该放弃时就要快一点

2020-05-12 01:36  来源:每日经济新闻

    耀眼和喧闹已经离电影行业很远了。影院停摆100多天,大家皱着眉头忧虑“明天的早餐在哪里”,姜伟、叶宁、康利等高管分别从万达影视、华谊兄弟、猫眼娱乐等平台去职,都没能激起舆论热议。可当离职的主角是张昭时,闻者不禁一声叹息。

    稍微了解一点中国电影行业的人都知道张昭的行业地位,稍微知道一点张昭的人,都会有感于他的职业经历。他从零开始创办并掌舵光线影业、乐视影业,倾注了心血,也看到了成果,但最后总是离开,而且似乎都错过了“最好的时候”。

    张昭的第三次别离,是前不久辞任复星影视文化集团CEO,这一次的任职时间比前两段都短得多,仅仅8个月。而这次离开,中国电影市场已大变。一场疫情让行业陷入前所未有的困难,这个时候要想再受到众多资本加持,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,几乎是不可能的了。

    又一次没有赶上“最好的时候”。张昭的言语里却听不出一丝的“英雄落寞”。“职业经理人”张昭离开了公司,“产业人”张昭却还会坚守在电影领域,虽然现在这个产业是如此艰难。

    “通过问我的选择,其实你问了为什么电影不会死。”张昭对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回忆起一段画面,十多岁时,他趴在门缝里偷看邻居家电视里放的电影《森林之火》,电影是黑白的,对少年张昭留下的心灵震撼,却让他下决心一生追求电影事业。

    告别复星,在行业低谷时

    “谢谢你们没有直接问我这次为什么离开。”当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关心他离职后的去向时,张昭笑着说道。

    在不同公司里做了很多年CEO,张昭很懂得说话的分寸。“我现在不代表公司了,仅仅代表我个人,所以很多话我能讲,别人不能讲。可能别人也觉得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,站着说话不腰疼。这也是实话,对吧?因为如果在一家公司里做CEO、董事长,身上的压力是很大的,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。”

    2019年6月,张昭离开坚守了7年的乐视影业。两个月后,他加盟复星集团,任复星集团副总裁、复星影视文化集团CEO。这段任期里,还没来得及看到打着鲜明张昭烙印的业绩出炉,行业就被突如其来的疫情打断了。

    2020年上半年,疫情给电影带来空前的损失,每家公司都要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。至于张昭最看重的事业抱负——产业升级,作为公司大多无暇顾及。“这个时候,反而你作为个人来梳理产业升级的逻辑,自由一点、作用会大一些。”张昭委婉地回应了他此番离职的原因。

    离任复星的短短数日内,张昭的电话不断,原来的同事们给他发来各种消息,传言称他将前往某某公司或某某公司。“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看到的。”张昭说,“因为这些方面我真的没想,现在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两个事:帮产业升级做梳理,与大家多交流我对产业的思考;与年轻创作者多合作,帮他们的影片做监制。”

    张昭还记得做《小时代》系列时,前两部接连推出,在收获不错票房的同时也出现许多负面口碑。初为导演的郭敬明问张昭:“《小时代3》和《小时代4》我们怎么拍?我们要不要也往成人世界的价值观上靠一靠?”

    张昭毫不犹豫地sayno:“不但不要,而且我们还要拍得更加‘小时代’。”之所以去做《小时代》系列电影,就是因为它“满足了少女的闺蜜梦想”,其他人的观感不重要。

    “青年电影人了解我是怎样把作为电影导演的郭敬明做起来的,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在试图和他们多沟通,只是之前产业没那么大调整时,这个行业不缺钱,他们也不愿意听我唠叨。现在聊就顺得多了,因为他们需要安全感,需要我这样的监制。”张昭说,“疫情的冲击,青年创作者们其实是最脆弱的,他们做电影的决心需要保护。”

    “为青年导演当监制,也是在做产业升级,产业升级就是这样一部电影一部电影做起来。对产业升级的推动,我肯定不是一个人在战斗,行业里有很多有识之士,我也有很多朋友,大家都想做些事情,帮助行业走出低谷。”张昭说。

    乐视至暗时坚守,天亮后离开

    2018年3月,张昭公开了一封内部信,宣布原来的乐视影业获融创中国及其他股东10亿元增资后,大股东变为融创,原属于乐视控股的股权逐步以转让、拍卖等方式被处理,这标志着张昭带着整个公司正式与乐视剥离。

    两个月后,一篇名为《张昭:挣脱乐视,走出至暗时刻》的文章在电影人的朋友圈里刷屏。在那篇文章里,张昭讲述了2017年4月18日深夜,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贾跃亭在乐视影业楼下待了很久,他想拿走影业的最后一笔钱,数目是3亿元,用于抵押乐视的债务缺口。

    上述文章显示,贾跃亭坚持要见张昭,张昭没有出现。在熄灭了60多个烟头后,张昭决定,“还是得借”。借款流程是贾跃亭与孙宏斌的融创协商,贾跃亭承诺在4月24日将这笔钱如数归还,可贾跃亭在孙宏斌和张昭面前失信了。

    陷入危机的乐视体系拖累乐视影业的那一年时间,张昭形容为“至暗时刻”。幸亏经营乐视影业时,张昭严格的风险控制,再加上新股东孙宏斌的力挺,让乐视影业避免了与乐视体系一同崩塌的命运。

    此后,乐视影业更名为乐创文娱,融入地产王国融创的大版图中,张昭为乐创文娱规划了线上影视与线下文旅联动的“蝴蝶矩阵”。而在公司平稳经营一年多后,2019年6月,张昭突然辞职,接任乐创文娱CEO的是孙宏斌的大儿子孙喆一。

    至暗时坚守,天亮后离开,张昭的选择让人琢磨不透。

    “当时大家的确不知道,现在我可以回过头来说这段选择了。”张昭对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表示,“处在我那个位置上,就要对很多人负责。融创和乐视作了资本交接后,过渡期很重要,所以他们叫我守夜人也好,叫啥都没所谓,我肯定要对这段过渡期负责。”

    那时候,张艺谋的《影》还没上映,《熊出没6》也在制作中。这些作品都是张昭在乐视影业时开发的,为了对创作者负责,张昭也断然不能立即离开。

    “再有当然是对团队负责,跟了我很多年的创业团队,我不能自己先作自己的选择,要让他们先作选择。”张昭连说了三次“负责”,“先尽责任,再图发展。所以最后那两年,就是个责任问题。那么这些责任基本都尽到后该做什么?到了放弃的时候就一定要快一点放弃。”

    再上一次别离,是他离开了一手打造的光线影业。光线影业和乐视影业都没有实现他最初寄予厚望的独立上市。在转身离开后,公司所享受的鲜花与荣光也不再属于曾经的领袖。

    “你要说惋惜有没有?当然有,我干一件事都是全情投入的,而且都希望它能在自己手上开花、结果,还能遍地都是。”张昭坦言,“但应该这么想,每个阶段我都把为产业做的贡献最大化了。”

    “老实说,每一次平台或资本,都给我很多回馈,方方面面的。但现在电影产业里的资本还是第一代资本,我这样一个做产业的人,对它们的作用一定是阶段性的。”张昭告诉记者。

    用互联网为电影导流,推动品牌化、系列化影片,目标受众精准化、聚焦青年观众等,种种理念都是张昭在不同平台从业时留下的,这也是他一直推崇的产业升级——像迪士尼一样做电影。对不同的资方而言,张昭的去留总有时,可对产业而言,这些实践和经验却留下了注脚。

    “娱乐”与“快乐”一字之差,有本质之别

    1996年,张昭结束美国留学后回国,他第一份职业本是一名电影导演而不是产业人。在美国就读电影制作专业时,他拍摄的短片《木与词》获得了学生奥斯卡奖。

    “过去我是立志要造车的,回来一看发现根本没有路,那你造一跑车干嘛呢?”张昭这样阐释他从创作者转为产业人的原因。

    那时候,中国电影市场还非常弱小,2000年,张昭到北京的第一年,当时的年度电影票房才8.6亿元。2006年张昭开始做光线影业,年度总票房约20亿元,到2011年创办乐视影业时,票房数字已翻了5倍达到100亿元,2019年飙升至642亿元。

    “步子太快了”,一路走来,张昭感慨。尤其是在2010年之后,资本涌入,影视公司迎来上市潮。虽然全年影片产量只从2010年的526部增长到2019年的616部,但这期间票房增幅却超过500%。

    截至2019年6月24日,在张昭的带领下,乐创文娱先后通过旗下公司参与的影片有66部,合计票房高达130.08亿元。

    “资本进进出出,都忙于推高票房炒股价,股价高了就赶紧溜。这20年发展得太快了,但产业要一步步地积累,高速发展势必需要‘补课’。前几年我也做了一些产业升级的实践,把依赖单片票房的盈利模式变为品牌化的模式,就像迪士尼和漫威,本质上是轻资产,最值钱的就是它们的知识产权、它们的品牌。”

    张昭自嘲,人已不在乐视了但还总给“熊出没”打广告,这是乐视影业和华强方特当年合作开发的,从一部影片衍生成系列、再衍生成品牌,在他心目中,这确实是一个电影品牌化的先例。

    印象中,张昭还是一名互联网与电影融合的旗手。

    2011年,贾跃亭向张昭抛出橄榄枝,当年的《失恋33天》大获成功,让张昭意识到,电影产业必须通过互联网平台与消费者联动,但光线已无法满足他在互联网上的尝试。

    执掌乐视影业期间,陆川和张昭有一场关于电影可否先在互联网点映的争执。2015年乐视影业出品电影《消失的凶手》,张昭想让这部影片在100万台乐视电视上率先点播,为影片上映前的营销造势。陆川急了,“先是胶片电影没了,转数字拍摄了,现在又是电影的首发在互联网电视而不在电影院了。虽然咱们是好朋友,但你要是这么做,我就在你办公室静坐、拉横幅。”

    与《囧妈》转战互联网的情形如出一辙,当初影院和院线也剧烈反弹,采取了“撤映”“退票”等激烈的抵制方式。迫于压力,《消失的凶手》在超级电视里的播放宣告取消。

    “陆川现在见到我,还说那个话。”而张昭也依然坚持自己当初的观点,“对互联网,大家不要拒绝,不要怕。”

    《囧妈》在电影院点映时,张昭也去看了,很多人猜豆瓣评分至少7、8分,因为都看哭了。可最后转到网上,反响就比较差了。

    “为什么呢?逻辑很简单,电影院是一个创造共情的场所,120分钟黑着灯、音效视效冲击,观众产生与人物与主题的情感连接。而网上看这个故事,周围亮着灯、旁边一堆人,手机一响我就退出,想哭也哭不出来。网上看电影只提供‘娱乐’,电影院才能提供‘快乐’。”

    “多一个观影场景,对内容来讲不是坏事。你要品牌的沉浸、情感的共鸣,手机绝对做不到。而且就算是流媒体,也不可能消化这么多的电影成本,不会都转到网上的。”张昭认为。

    花小钱调整商业模式,盘活行业存量

    一场疫情,捅破了票房增速放缓、影视公司净利润下滑的窗户纸,甚至让本就风雨飘摇的电影产业几乎直面“生死”。更为严峻的是,当下不只是电影业面临困难,整体的经济形势都不容乐观。曾经被资本青睐的影视产业,还可以再次吸引资本回眸吗?

    “我觉得这个阶段就别想了。”张昭断言,“正视危机,抛弃幻想!花小钱调整商业模式,盘活行业里存量的这些钱。其实做电影、调整模式这件事真的不需要太多的钱,‘穷则思变’,慢慢做、耐心做,做出样板、做出增长来。资本不是慈善家,当你调整完了,价值资本自然会来。”

    目前,各大影视公司手中都有不少大片压着,现在面临着无法确定的定档时间和锁死的业绩报告时间点,压力的确大。

    张昭直言:“到底需要多少时间来消化这些存货,消化会不会造成一些投资的损失,我觉得还很难说。”

    “我听到电影人都很‘丧’,但哪个行业现在不难?咱们做电影的首先要自救,别等着别人来拯救,电影要做强者,不要做娇娥,要自强才能强。”

    回顾张昭的成长,是“精英主义”的经历,其父亲是中国第一代核潜艇研究专家,考大学时他不顾父母反对,报考了军艺导演系,被父亲知道后硬是给拽回复旦读计算机。张昭在复旦念哲学系硕士时,张艺谋带着还未上映的《红高粱》来到复旦大礼堂,想看看复旦学生的观后反响。台上,唱起了“喝了咱的酒啊,见了皇帝不磕头”;台下,张昭热血沸腾,少年时趴门缝看黑白电影的感动再次被唤醒。

    后来,张昭去纽约大学攻读哲学博士,纠结再三,还是把专业改成了电影制片。人生不过大梦一场,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,选择电影梦。

    “我接受过那么多采访,还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。”当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提起他的精英主义教育背景,为什么对这个尚处于混沌状态、准入门槛也不高的电影行业情有独钟时,张昭停顿了一会。

    “我觉得通过问我的选择,其实你问了为什么电影不会死。我们这群人把电影这个事儿看得至高无上,因为我们都曾被电影深深影响过,希望电影人能一代代做下去,让我的孩子也能捕捉到电影的价值。”张昭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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